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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日初先生  医学文章

 
----------  “悬壶”与“葫芦”的故事 ----------

“悬壶”与“葫芦”的故事

 

                              作者:蔡日初

 

 在中国传统文化词汇的海洋中,人们耳熟能详或脱口而出的字词,莫过于道家(老子)哲学思想核心慨念的“道”;在中国千姿百态的传统文化现象中,最具活力与生命力、且与“道”有亲缘关系的文化现象,莫过于具有国粹之称的中国“医道”;在中国经典故事的集粹中,最能表达中医学“医道”特征的经典故事,莫过于典出《后汉书》及《神仙传》的“悬(葫)”。由此说明:道——医道——悬三者,它们有着一脉相传、前后相随的内在联系。为了说明它们三者之间不可分的内在联系,我们不防先去熟悉“悬壶”的故事,然后再去探求“葫芦”的神奇,而后我们才能揭晓“三者”之间的真实关系,最后我们就会明了“悬壶”的蕴意,以揭示它“葫芦里的秘密”。

 

 一、 “悬壶”的故事

 

 “悬”,是典出南北朝范晔《后汉书》及晋代葛洪《神仙传》等书所载述的一个神奇医人的如下故事:

说的是在汝南郡地(今河南上蔡西南),有位不知其姓名的老翁,忽然从远方而来,并入市卖药。这位老翁卖药时,常在他店铺大门口的上方悬挂着一个壶,这样,市里的人就称呼他为壶翁。

壶翁卖药有个特点,就是“药不二价”,不能还价;他的药效也神奇,其“治病皆愈”; 壶翁看病配药后,常要与病人交待:“服此药必吐某物,某日当愈,事无不效。”因为壶翁的药效神验,他卖的药钱也日收数万,但他都将这些钱用于济施市内贫乏饥冻的人。

 壶 翁本是个神人,他卖药收市后,就跳入壶中休息,但集市里的人却视而不能见,看不到他进入壶中,惟有“费长房”这个人在楼上看见 了。费长房对此很惊奇,认为壶翁是个非常之人,于是他就到壶翁那儿去拜了两拜,并很恭敬地献上了酒肉;壶翁也知道费长房把他当作神人,就约费长房明天来。 第二天早晨,费长房如期以约,壶翁就和他一起进入了壶中。

 然而,那壶中是别有天地,眼前所见的尽是些“玉堂严丽”似的“仙宫世界”,那美酒佳肴的“旨酒甘肴”也“盈衍其中”,于是两人席坐对饮。二人“共饮毕而出后,壶翁就私下对费长房说:我是神仙之人,你是个可教之人,将来你可以救治很多人的疾病,并问费长房“子宁能相随”于我学道乎?费长房本想向壶翁求道,于是他就随从壶翁进入深山,学医道于壶翁。

壶翁壶 的故事就这么言简意赅地结束了,壶翁其人的真实性也无可考证,但“壶”的故事流传甚广,其文约意博的刻划,给后世留下许多诗情话 意的遐想空间。唐代诗人李白在《下途归石门旧居》中有谓“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别有日月天”的洞天感慨;唐·李中的《赠重安寂道者》中也有“壶中日月存心近,岛外烟霞入梦清”的世外桃源。然而“壶” 典故所寄寓的内涵,并没有停留在诗人“壶中”的感叹中,它又由“壶”而“葫” 的通假借用,使“葫芦”的植物演变成中国文化中的千古传奇,不但将人们引进那“天”理想境界的漫游,同时也引起后世对“神秘葫芦”的探秘。

 

 二、“葫芦”的探密

 

 有人考证说:葫 芦的历史悠久,它的足迹可由甲骨文的“壶”、到《诗经》中的“匏”与“瓠”、 再到后来的“葫芦”,因而壶、匏、瓠、葫是互为通用的,“壶”也就是“葫”而 “葫芦”。

  “ 葫芦”的历史悠久,它的身世也不一般,其角色身份也经历了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转换过程。初起,它只是个为百姓所用的“实用 ”型民间葫芦——食用、药用、器具用等;其后,它又转换成“文化”型的文人葫芦——诗歌、文学、杂谈等;后来,它又成为“神话”故事类的无奇不有、无所不能的葫芦神,成为人类神话的源泉与崇拜的图腾而进入神坛。

 据说,我国有很多民族崇拜葫芦——拜匏,并有相应的葫芦神话传说。据载,闻一多的《伏羲考》中列出与葫芦相关的神话就有近50种。后世的葫芦神话更是层出不穷,出现了许多家 喻户晓的关于葫芦神话的故事。诸如:“八仙”中铁拐李的葫芦,他神奇的葫芦,既可盛药又可以随意载人漂游;《西游记》中太白金星 的药葫芦,它既能装仙丹又能施法术,……;直至近代,关于“葫芦”的神话还在演义,人们还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葫芦的故事。

总之,中国有关“葫芦”的传说与故事,最后还是个摸不透、猜测不尽、演义不完的“宝葫芦里的秘密”。但是,如果综合人们的“葫芦说”,葫芦的主要特征与蕴意大至为:

葫芦的历史悠久,它集食物、药物、器具于一体,它古朴、实用而无所不能;

葫芦的外形“S”,它曲线的美,有如“”的阴阳太极,它浪漫、智慧而无所不为;

葫芦的肚里多籽,它生生不息的育孕力,使它成为万物之母,生成了世界万物而使其繁盛不衰;

葫芦的谐音“福禄”,它隐喻了吉祥、幸福、长寿,它能延年而却病、保佑万民而普渡众生;

 葫芦的图腾崇拜,已化蝶出葫芦神话的传奇,使它成为人们现实的期待、来世的期盼、灵魂的归宿。

 由 此看来,葫芦里的秘密,似可以透过它始为“用”而“诗”而“神”的经历,进而 去解读它多层面的如下寓意:葫芦古朴而现实,平凡而浪漫、抽象而哲思、飘逸而智慧、虚无而无所不为;它不仅蕴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与智慧,更重要的是它还 承载着道家文化思想的核心“元素”,承载着中国哲学最高概念“道”的精神。

如 果有人还是不知所云而追问说:你所言的“葫芦”还是未交待清楚,“葫芦里的秘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具体 东西?你“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那我们只能用老子的话作为最终回答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如果将“葫芦”说清楚了、定性了,“葫芦”就没有它千古永恒的名气与生命力了。

不过,千百年来,虽说“壶”与“葫”有它身份角色的不断转换,虽说它有千古神奇的漂泊经历,但它却因与中国“医道”难以割舍的直系亲缘关系,它最终还是魂归故里,成为中国医学的专用名词——“悬壶()”。从此,“悬壶()济世”也就成为中国医学“医道仁术”的代名词,时至今天,凡医家开业,乃多以“悬壶之喜”为贺。这样,“悬壶()”的魂归故里,使我们终于找到了进一步解读壶(”的一个关键契机——医道。

 

三、悬壶()的蕴意

 

 我们引述了“悬壶的故事”,进行“葫芦的探密”,如果我们再回到壶翁“悬壶()”的主题,去进一步解密“悬壶”与“ 医道”的内在联系,那么,我们就不难发现:“悬壶”中有“壶翁”的人格、“壶 天”的道境、“壶道”的传承、“葫芦”的悟性与意境,它们全在诉说着中国医学的古往今来, 诉说着被我们已经遗忘了的“医道”精神及其特征特性。原来,这漫游于天的神奇“悬壶”,其实它也是足踏实地的;它“宝葫芦”的肚子里,其实蕴藏着中国文化“道”的精神;它千百年来的漂忽不定,其实是在游说中医“医道”的本原特征。我们不防去揣度一下“悬壶”的精神,去表达一下它难以言喻的如下蕴意:

 

(一)“壶翁”的人格

 

如果揭其“壶翁”的神诞外衣,壶翁其人应是秦汉时期身怀精堪医技的隐士与名医。因此,“壶翁”飘忽不定的人身,不过是古代名医大家们人格的真实写照——独立特行。 

古圣医家们为什么要独立特行呢?这是因中医学的特性所决定的,即独特的中医学决定着独特的中医人,这就是“哲思”的中医学与中医人“慎独”的内在关系。

追思先贤,“神医”华佗不依附权势,不慕富贵,守正不阿,曹操多次书信召唤他而不归,最终遭杀身之祸;华佗所追求的,就是他为医做人的独立特行。金元名医朱丹溪,他“弃举子业而致力于医”,为的是能“精一艺”,即精通医学这门技艺。唐代医家孙思邈,不求宦途,隋唐两代曾多次召请他出山作官,他固辞不受、谨行慎独,长期在家乡隐居,行医于民间。晋代杰出的针灸学家皇甫士安,魏元帝曹奂即位之初,召他出仕,他不赴;其后,晋武帝司马炎几次召他,他均称疾固辞。历史上的名医大家,类似于不求宦途,或隐居人间,以故请辞,淡泊名利,谨行慎独者不计其人

 “壶翁”神秘的深入简出,古医家超凡脱俗的独立特行,这些都说明中医学“医道”的特性与中医人的“慎独”是相辅相成的,即“医道”的特性激励着中医人去“慎独”,“慎独”的德艺修养维护着“医道”的精神。

 

(二)“壶天”的天道

 

壶翁息壶而居的“壶天”仙境,折射出道家悠闲自在、清静无为、逍遥漫游于理想之“天”的世界观、人生观与处世特征。道家其所以如此,这是因道性所决定——道家哲学思想的最高概念就是“道”,道就是无,无就是天、天就是天文、就是天道。因而道家以“天”为中心,强调取法自然与天人同构,遵循天道自然本性的自发、自动、自为、自序的自然而然,所以,他们都重视情志的淡泊、超脱现实的干扰、注重修道养寿,并静心地反思着社会与人生。

例如,中国道家学说的创始人——老子,他目睹乱世,社会无序,企图建立新的秩序,并根据自已的秩序观,选择了自已的处世方式。于是他弃官不做,超脱于现实,蓬蔂而行,洒地骑着一头青牛,西出陕西函谷关,隐姓埋名,到深山老林隐居,他在修道养寿的同时,也思考着世界的未来。老子从宇宙本源的本体论角度出发,思考着自然、社会与人生,构造出了一个自然、质朴、豁达、飘逸的宇宙观、人生观、方法论的宏大框架,完成了他五千余言,九九八十一章的《道德经》。《道德经》的出现,标志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新纪元,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最高境界与智慧源泉,同时也为中医学理论的构建提供了理论根据

 由此可见,壶翁“壶天”仙境的潇洒漫游,不仅寄寓了道家悠闲淡泊无争的处世为人,而且也寓意了道家的“天之道”是以“天”的价值目标追求为最高境界的,由此而知,壶翁的“壶天”即“壶道”,也就是道家的“天道”。然而,天道无为,天道也无言、无形、无象,但它又无所不言、无所不形、无所不象;因而“壶天”虚无的别外洞天,也就寓意了道家“天道”是大言无声、大象无形的大智慧,是哲思的无言沉默,是东方诗学的写意语境。这种中华独特的“写意”文化,不仅成就了中华以“道”为核心的各种文化艺术形式,同时形成中医人有如道家漫游式的“悬葫济世”,并由此产生了“形而上为之道”的中国式的独特医学——医道。

 

(三)“壶道”的传承

 

壶 翁与费长房的神奇知遇,实际上它隐寓了中国传统文化及其艺术形式有着自已的独特传承方式——师徒相授。中国传统文化的这种师徒相 授传承方式,则是基于本体论的“道”与学者的“悟”这种内在同一性所决定的。中国传统式的传承方式又是 如何进行的呢?简言之,那就是:师者口传心授,学者心领神会。由此而论,“壶公”与“费长房”的奇遇, 不过是以神话的形式,真实地记述了自古以来中国传统医学的传承,历来就是以“师”与“徒”的关系进行 的。这种“师”与“徒”的传承方式,则是基于中国“医道”是一门 “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的“恍惚之术”。

 《老子》对“道”的特征特性归结为:混然、恍惚、无名、无声、无形、无争,它独立不改,按照自已的方式运行而不殆。因此,“道”的本性是排斥人为的有名、有声、有形、有争的喧华与造作;“医道”的本性则排斥任何实证的见物取证、具体准确的可视性或可测性。所以,“医道”具有“恍惚”的特征,中医学也被称之为“恍惚之术”;这种“恍惚之术”对于中医人而言,就成为临证中心脑的思辩、抽象、写意的“医学心悟”。这就是说,中医学本体的“道”与中医人功夫的“悟”是同气相求的,是互支互持相 依为命的,即中医学是以“道”为体,中医人是以“悟”为用,形成一个医之“体 ”与人之“用”的共生关系。中医学这种以“道”为体、以“悟”为 用的共生关系,对于“医道”的传承来说,就是师徒如父子的共生的关系及其传承方式,即师者是以“道”为 体而“传道授业”,学者是以“悟”为用而“心领神会”。

 有谓“形而上者,谓之道”,中医学就是形而上的“道”,中医的价值目标或价值取向就是形而上的“道”,它是关于人的哲学、生命的哲学,是整体医学人体观的功能象,因而它排斥任何“椽木求鱼式的精确、规范、量化、标准,同时它也排斥那些见书不见人、见物不见人的教学方式。有谓“形而下者,谓之器”,西方医学就是形而下的“器”, 西医的价值目标是形而下的“器”,它是见物不见人的生物分析医学,因而它排斥模糊而强调清晰,强调它的实证主义,宣扬它的科学霸权主义。

近 百年来,西方医学借用科学的器物,强占着中国医学“道”的空间。在当今“道”衰“器 ”盛、以“器”代“道”、以“西”化“中 ”的医学格局中,我们似乎听见了老子又发出了他“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的千古感叹!我们也似乎理解了壶翁带着费长房进入深山老林传道的永垂示范!

 

(四)“葫芦”的悟性

 

如果说“费长房”能慧眼识“壶公”,这说明他有悟性;那么“葫芦”的漂逸与神通,就是模拟了修道者做人与治学、理想人格与学术境界的目标追求。对于修道者来说,如果既有聪颖的悟性,又有理想的人格与治学的境界,那他就可以得道成仙了;对于中医人来说,如果这三者都具备,那就可以大医精诚而成为“圣医”、“上工”了。

 所谓“悟”,就是得意忘言、直观领悟、心领神会、自我体验的“医者意也”。然而“悟”却需要独立的空间、恬淡的心情、虚无的情怀,有如修道者的超凡脱俗,有如“葫芦”的潇洒飘逸,这才具备了医学悟道的空间,去放飞联想的翅膀,进入“葫芦”式的神通意境,以实现理想人格与治学境界的人生追求

 对于中医学子来说, “悟”是心脑感官体验中的“意境”。唐初名医许胤宗说:“医者,意也,在人思虑”,这就说明“意”是中医写意语境的“医者意也。” 唐代医家孙思邈对中医写意语境的解读是:“若夫医道之为言,实惟意也。固以神存心手之际,意析毫芒之里,当其情之所得,口不能言;数之所在, 言不能谕。”即中医人的神存、意析、情得的就是“意”。它是口不能言、言不能谕、看不见、模不着的,其所以这样,因 为中医本是个“恍惚之术”,中医的思维方式就是要把局部微观的“毫芒”现象,加以综合评定,达到恍惚的 不精确境界,并加以整体综合,这个“整体综合”就是中医人的“意”的境界与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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